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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食]一个打死七个(Fin)

分级：PG

配对：无

概要：以一当十，就是我一个人杀十个对吗？你说的，我做。

注释：比较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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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小七是个蛮人。从小家里穷，上学不听课，字不识几个。后来没法子读书了才晓得能读书有多好，可惜没机会了。这人呐，年幼时与未接受教育时，总是什么都不懂。等懂了的时候，总是没机会了。

没了机会的贾小七得赚钱养活自己，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当过报童，扛过砖头，拉过黄包车，后来到了电厂开电车，好容易还找来个媳妇儿。这里头他还始终有个副业，搞革命。他接受了党的教育，带来的影响之一就是，他认为同样是人，没有谁的命比谁贱，没有谁的命比谁贵。

然则贾小七讨厌读书人。一来，古语云，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话已经触了贾小七的霉头。二来，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又是很有道理的。他父母教会他第一句话，穷苦力教会他第二句话。读书人，呸。

所以徐天进来的时候，他想，呸，读书人。这年头还穿长袍，装甚么大头蒜。

这人左手提着菜，右手提着鱼，个子高，是以有些驼。贾小七讨厌高个子因为他自己矮，讨厌人驼背因为他自己挺。矮个子总得挺着，弯了就容易被压下去，容易倒。

向先生给他们介绍徐先生，说他屈尊啦，徐先生说：“我现在在三角地菜市场做一名会计，还是向老师您给我介绍的职位，蛮好的职位，一点谈不上屈尊的。”

不过一个会计，也装读书人？贾小七冷笑。徐天在拒，他可知道他什么意思。您说我屈尊吗？不屈尊，怎么会屈尊，我满意着呐，所以您可别来找我了。

徐先生瞧见他在笑，低眉顺眼地也对他笑。

向先生只好问：“来的时候令堂大人知道吗？”

徐先生立刻道：“我直接从菜场过来的。我妈不知道，她还在同福里等我回家。我不回家，她是不会吃饭的。您知道的。”

贾小七连冷笑也做不出来了。人道话赶话，徐先生真正赶话，赶上向先生的话，赶走向先生的话。贾小七想，呸，读书人。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告诉向老师，你莫要留我，你留我，且看对不对得起我母亲，你与我父亲可是老交情。这乃是惜命。

他一个开电车的都听出来了。读书人，不要脸。

且，你家中有老母，我家中有老虎。一头母老虎，母老虎给我带饭。谁家里没人等，真当我们一颗人心就不是肉做的么？我们就不惜命么？贾小七板着脸想。他那张脸，笑起来诙谐，板起来晦气。他家中的母老虎曾说贾小七长得像个臭小孩，嘴上能挂油瓶，嘴角撇老低，八字眉，三白眼，出去讨债一讨一个准，因人家债主定要嫌他晦气，不想与他纠缠。

向先生继续苦求，徐先生继续拒绝。待得徐先生将贾小七的营生说出来，贾小七也惊了片刻，胸中怒气给吓回笼了。

然而徐先生说：“……向老师，我真的要回去了。等再过一下，鱼不新鲜，小菜都不水灵了。“

兄弟俩里的老大问：“那我做什么的？”

徐先生死气沉沉地解释，将兄弟俩也品评了个遍。最后他说：“……大家都有兄弟姐妹，也都有家人。七十万国军，血战了三个月……也同样撤退了。”

贾小七胸中的怒气又像被鱼饵引到水面的鱼一样冒了出来，他腾地站起身，大声道：“光会耍嘴皮子，回同福里陪你妈吃饭去！”

徐先生也生气了，只是声音仍是沉沉的：“你讲话客气些好吧，是你们请我来的。”

向先生打圆场：“贾小七，向徐先生道歉。”

贾小七一生不知道过多少歉，他人笨，总是做错事，幼时嘴硬不道歉，大了却知道有时候不道歉吃亏的是自己，不是所有人都像父母一样宽容。可从没有一个歉像现在这样道得那么愤怒与不甘：“对不起。你说怎么办吧！”

徐先生语气沉沉：“办不了。”

晦气脸贾小七大喊：“试一试也不可以吗？我的命给你用，我们所有人的命都给你用！”

他的语气与表情甚至有些委屈。小孩总是很容易委屈，臭小孩尤是。

徐先生转过身：“向老师，我先走了。再会。”

向先生低低道：“那就是永别了。”

徐先生站住了，又转过身：“我再多讲一句话。东西固然重要，但是性命更重要，留着命，我们还可以做很多的事情。”

有道理，实在很有道理。他说的太有道理，贾小七竟无言以对。

可谁不知道这个理？谁不知道性命很重要？

贾小七无言以对，贾小七只好不对：“你这个懦夫！”

这话似乎彻底激怒了徐先生，他微驼的背挺直了，声音也不再沉沉：“知进退识寡重怎么就是懦夫了。出了这个门向东，全都是日本人，有成千上万的日本人！古语云，以一当十为勇，你行吗？”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们都不行，不要再讲这些多余的话！”

于是谁也拦不住徐先生，徐先生走了。

贾小七当真讨厌读书人。什么叫以一当十？他只知道两句古语云，一句是父母教的，一句是苦力教的。

贾小七不知道，贾小七猜到了。他从旁边拿过枪，塞到腰带里，去找徐先生。他现在就要以一当十给徐先生看，如果他行，那么他们说的就都不是多余的话。

人总是要死的，人生下来是为了活着。贾小七都明白，他也怕死，他也惜命，他也想家里的母老虎，可他愿意死。有些事比活着更重要，有些事只有死了才能做到。

这是种逼迫，谁都在逼。徐先生用旧日情谊与家中母亲逼向先生让他远离此事，向先生用旧日情谊与自家性命逼徐先生参与此事。贾小七与徐先生萍水相逢，没那份旧日情谊，只好跟注，用自家性命逼徐先生就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们没有一个好东西。贾小七惜命，可这徐先生也惜命，比他贾小七更惜命。向先生死不得，那末贾小七愿意死。

贾小七想着想着，看见了徐先生的背影。他拍上他的肩膀，待他转过头，看着他惊讶的表情，认真道：“以一当十，就是我一个人杀十个对吗？你说的，我做。”

贾小七拔出枪，开火，进攻。

子弹结果一个，跳上车顶，炸药结果两个。日军冲上来，贾小七立刻跑。他要一个人杀十个，十个没有到，暂时死不得。且他也想，万一我杀了十个，还没有死呢？那可太妙了。他总归惜命。

贾小七在日军的夹击里，在钻进肉的子弹里数：飞刀结果一个，子弹再结果一个……

日军赏了他一堆子弹。贾小七挺直的背弯了，人倒了。

贾小七夺过他们的刺刀，数：刺刀再结果一个，刺刀再结果一个……

日军赏了他几发刺刀。贾小七浑身冒着血倒下，再也起不来。他心里空空如也，三白眼看着蓝天。没多久蓝天成了徐天，徐天徐先生。

贾小七心里又被塞满了。他想起徐天家中的老母，想起自己家中的老虎。他突然很想让徐天知道自己家中也有个老叉：“别让我们的那六个人跟我一样白送死……要不是老婆带饭，我也是想回家吃的。”

徐先生悲戚而木然地看着他。贾小七知道他不会让剩下的六个人和自己一样白送死。

即使贾小七知道，自己只打死了七个。他数着呢。他想起徐天的话：“古语云，以一当十为勇，你行吗？我们都不行。”

对的，对的，我们都不行。可我们还是得做……总要有人去做。你也会去做的。

贾小七最后想。

他的三白眼里映着徐天，徐天走开。

只剩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