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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叶]记一次旅行(1-5)

分级：R

配对：韩文清/叶修

概要：“我一向价格公道。”——旅者协会最无耻之人。

注释：假冒伪劣D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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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冒险者在连绵不断的咯吱声中走进酒吧。他不喜欢那声音，但那声音来自于他脚上的靴子与地板之间的摩擦，走得再轻也无法避免。

他身后那扇由油渍、呕吐物、发酵麦酒共同润色的栅栏门呻吟着合上，他在门口站定，环顾四周，感觉自己来到了九层地狱或者无底深渊。此处充斥着邪恶混乱的气息，天界生物呆久了恐怕也会改变阵营。

他紧紧地皱着眉，种族特性让他无法避免地分辨出空气中混杂的气味——生物体液，麦酒清香，半羊人的腥臊，烤肉和面包的香味，浓厚的血腥气和排泄物的臭气。

这地方对他的鼻子而言是个莫大的折磨。但他必须得来，因为城里唯一的旅者协会服务点坐落于此。

他越过一只正在给自己手淫的巴兹魔，一对儿在玩牌的泰夫林和阿斯莫，最后从一个大概服食了某种致幻蘑菇粉末并用蛇语尖叫着的蛇人手里扯回自己的斗篷下摆。在这短短的路途上他甚至看到了一位正在对着魅魔深情弹奏竖琴的女性卓尔精灵。

“这里的旅者协会在哪里？”冒险者挤到吧台前大声问道。他的兜帽因为刚刚那番跋涉而被往后蹭了少许，眼睛以下全部暴露在昏黄的照明石光芒下，透露出些许大理石雕像般的特质，冷酷，坚硬，不太好惹。

“旅者协会？”酒吧服务生擦着盘子重复了一句。这是位英俊的类人生物，也不排除他就是个人类，“我的个痛苦女士，找什么旅者协会？你在印记城！让我教你一手，不管你想去哪，找个酒吧拍一麻袋毒螯到桌子上，然后说出你的目的地，大把大把的走私犯会抢着卖给你门钥匙。犯什么傻呢你？我们这儿的旅者协会服务点可上了尤格罗斯魔的黑名单，比负能量位面还黑……”

“黄少天，讲话要公道啊。”有人打断了服务员的喋喋不休，一个坐在旁边喝酒的雄性生物转过头来，不满地敲敲桌面。他的手进入了小射灯的范围，在深色吧台的反衬下白得刺眼，冒险者的视线难以控制地被吸引过去。

这人适合弹竖琴，他想。没有人会从那上面移开目光的。

插嘴者同样披着斗篷，但没有带兜帽，嘴巴上叼着一根烟，脸色苍白，黑眼圈浓重。看上去很不健康。

“人还在呢你就当着面说我坏话，不合适吧？”他弹了弹烟灰，费劲地扭动屁股转向冒险者，“你好，印记城旅者协会移动服务网点为你服务，有什么需要？”

“叶修我警告你，不要在我面前坑巴佬！”黄少天背后一条细长的黑影急速甩过，良好的动态视力让冒险者看出那是一条长了倒钩、形状颇有特点的尾巴。现在他知道黄少天是一个炼狱生物了。

他的语速非常快，但咬字清晰：“你知不知道有多少被你坑的巴佬跑到我们这里闹场？我们搞个酒吧不容易，印记城十五个派系里大把呆头和想混进来的神明代言者盯着，忙成鼻涕虫了还得为你的无耻买单，你该每个月给我们多交一半保护费知道吗？”

“你不是都把他们给扔出去了吗？再说，”叶修冲冒险者努嘴，“你给的办法那也叫办法？他会被吃光的。”

印记城和遵纪守法绝缘，这座吊诡的城市时时偏向混乱，而混乱邪恶是混乱阵营的主力军。

冒险者不耐烦地看着这两个类人生物进行似乎无穷无尽的谈话，果断打断他们：“我要到一个地方去，大概需要十个以上的旅行法术，可以提供描述和具体方位。”

叶修立刻中止了拌嘴：“十个以上八折。跟我来吧，我们去谈谈。”

“哎，别走！你听他说的话，要多黑心有多黑心，你知不知道啊，旅者协会应该对包含十个以上旅行法术的交易打七五折，你还不如听我的，我们这里也提供交换消息服务，我老板……”

叶修是个行动派，已经离开座位领路了，冒险者转身跟在叶修身后，或许由于步伐太大，他的兜帽终于没能老实待在头上，向下垂落，堆叠到背部与脖颈。他闻言转过头，拒绝了黄少天的好意：“不用了，谢谢。”

他的脸庞终于完整地露出来，服务生噎住了。

“叶修，”黄少天盯着冒险者的脸，严肃地说，“我觉得我那个方案很可行。”

“说什么呢。”叶修同样看到了冒险者的脸，他没有做出任何表示，继续向前走，在距离黄少天有五个位置的高脚椅上坐下，示意冒险者坐旁边，“来吧，聊聊细节。”

“你敢不敢再走远一点？”黄少天的尾巴夺过自己手上的盘子抛到槽里。即使光线不足也能看出他的指甲正在伸长，这是从拟人形态转换为原本形态的征兆，但区区几秒后那黑色的指甲又收回去了。

冒险者在叶修建议的位置坐下，黄少天毫不犹豫地跟了过来，他们又变成三个类人生物形成一个小集体的状况。

叶修沉痛地叹气：“好吧，万事皆三。”

多元宇宙三定律之一，事物趋向于成三出现，总是有三种可能、三种情况或者三种形态。面对定律你还能说什么？闭嘴吧，呆头。接受一个话痨。

叶修打了个响指示意黄少天加酒，他漫不经心又足够客气地问：“这位先生，你想去哪儿？”

“霸图。”冒险者说。

叶修脱口而出：“没有听说过。”

黄少天推来麦酒。

“很远。”冒险者没有动它，在这个环境下他不想吃任何东西——就跟人类不会在上厕所的时候吃饭一个道理，“我可以描述它的大概方位，但我不知道从这里过去的路径。”

“哎，这个事麻烦，”叶修的眼皮耷拉着，要说他在魅魔身上纵欲了一个星期也足够合理，“为什么不用传送门？黄少天真的可以带你找门钥匙，在万门之城你想要什么都能找到。”

黄少天补充：“收费很合理，真的。”

冒险者皱眉，看上去瞬间狰狞了好几个程度：“你到底能不能接这个活？”

“我的收费不便宜。”叶修说。

“能不能？”冒险者简短了问话。

“不是说不能……”

“但他懒。”黄少天再度补充。

叶修咧了咧嘴，没有否认。

“能就签合约。”冒险者脸上写满了老子有钱和你懒也得开门做生意。

“这位先生，”旅者协会移动网点语重心长地棒读，“旅者协会可以将顾客传送到任意可以识别并有详细描述的地方，但是我们同样保留有拒绝向特别危险或描述不清晰的目的地旅行的权力。”

这是一段旅者协会介绍词人称改变版。黄少天翻了个白眼，每当叶修不想接活儿的时候就这么说，这位总是拖到最后一刻才履行旅者协会成员义务——每年必须为协会服务两个月——的家伙是他见过最黑心，同时也最懒得赚钱的旅行者。*

“霸图不危险，我可以提供清晰的描述。”冒险者寸步不让。

“这由我判断。”叶修说着瞄了一眼黄少天身后的挂钟，“我还没有听过你的描述，而且现在已经晚了。如果你坚持要去，明天再来这里找我吧。”

“什么时候？”

“下午三点半。别依赖天色判断，买个表，这儿是印记城。”移动服务网点好心叮嘱道。

——印记城，一个建立在不断旋转的“轮胎”内面的城市。在任何露天地点抬头，都能看到头顶存在着建筑物。用天色判断时间这事就算作为笑话也已经老掉牙了。

 

-2-

次日下午三点半，冒险者提前十分钟到达约定地点。站在吧台后充当服务生的不是黄少天，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看上去与黄少天差不多年纪的男性类人生物。十有八九就是人类，因为冒险者没从他身上闻到什么别的味道。黄少天身上有些呛，闻到就鼻腔发干。

这位类人生物长得不错，他正在擦拭高脚酒杯，看见冒险者后露出一个待客标准笑容：“欢迎来到蓝雨酒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不用，等人。”冒险者拒绝了他的服务。

“好的。”对方没有多作纠缠，“随叫随应。”

冒险者颔首致谢后坐到昨天的位置上，没过多久开始不太耐烦地敲着手心里的怀表。旅馆门口随便买的，花了五十个铜角子。现在它成了唯一消磨时间的东西，冒险者盯着酒馆门口，拇指指腹无意识地摩擦它的纹饰，一个说不清是十字架、交叉还是X的凹痕。

又过了八分钟，旅者协会移动服务网点终于推开栅栏门出现在视线中。他叼着烟，似乎注意到了冒险者的目光，低头边把烟盒塞到裤子口袋里边举高手冲着他的方向挥了几下。

冒险者没有回应。

叶修慢慢从人群里挤过来，坐上冒险者隔壁的高脚椅，打了个响指：“文州，来杯喝的，老样子。”

响指的声音让冒险者再次注意到他的手。还是那么好看，而且极端地白，令得食指与中指侧面的焦黄更加显眼。

“原来是你的客人。”服务生很快给叶修推来一杯浅白色的饮料。

叶修喝了一大口，砸吧砸吧嘴，从怀里抽出大约一指厚的文件，在吧台上摞齐。

“本来昨天就该说的，结果给忘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叶修。”叶修说，“你呢？”

冒险者早在昨天就知道了他的名姓，此时报上自己的：“韩文清”

“韩先生，”叶修数了数，分出一沓文件，“来，这个呢，是敝会使用指南，您看完之后要是有疑问只管问我。”

韩文清接过那叠文件却放到桌面上，叶修抬了抬眼，翻出下一沓，叠扑克一样斜斜地叠在那份文件上面，“这个是印记城服务网点的服务条款。范围、收费和细则看这份。这个嘛……是之前我遇到过的一些状况，写来参考。”

吧台上的几份文件摆成一个规整的扇形，叶修手里的纸只剩最后一张了。

“这个，”他抖了抖那张纸，“是我的合同。签好名咱们就成交了。”

韩文清终于动了，他拿过那张纸，伸手取下插在叶修胸前口袋中的笔，签下自己的大名。

对于这样莽撞的举动，叶修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他摁住韩文清放下的合同拖回来，拎起笔写好名字，把纸折成小块塞进烟盒。然后他才劝阻了几句：“唉，怎么这么冲动呢，还是要看一下的。要是出事了我管不了啊。”

韩文清冷眼看着这个在他拿笔的时候配合地挺起了胸膛的人：“只要你的传送法术别出事，什么事都不会有。什么时候能出发？”

“什么时候都行，你给钱你说了算。旅者协会印记城网点竭诚为您服务。”叶修毫无诚意地做了一个复杂的单手手势，仿佛要从酒馆浑浊的空气里摘出一朵鲜花献给韩文清。这大概是个比较高级的礼仪手势，有些眼熟，可惜韩文清不认识。他对这方面一向没什么研究。

“那就现在。”韩文清道。

“这么急，”叶修说，“说说霸图在什么地方。”

韩文清卡了一下，眉头打结。想描述一个多元宇宙中的特定位面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你没办法用它在宇宙中的东南西北来描述，因为缺乏作为中心的参照物——事实上印记城好像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参照，很多人宣称这地方是多元宇宙的中心。问题在于，除了很多人之外，还有很多人把别的各种地方当成多元宇宙的中心。永远不要试图统一整个多元宇宙的意见，神上之神AO也办不成这事。

“印记城往东，然后……”

“停，”叶修无奈道，“看样子你不是很懂旅者协会的规矩，以前从来没用过吧？”

“用过短距离的。”韩文清说。他此次会来到印记城纯属意外，一件小事导致的一系列次元风暴将他送来此处，他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回去的门钥匙。这里离霸图实在太远了，很多人听到霸图的第一反应和叶修一样，而他没有足够时间去找更多人询问。

“怪不得。”短距离传送就像搭出租，长距离传送就像自驾游。叶修道，“你第一个要描述的是那个位面的属性。”

“霸图是主物质位面，重力和时间都正常，自包含，有固定形状，”韩文清思索了片刻，“偏正能量和火元素，总体均衡。有微弱的中立倾向。”

“比较好办。”叶修也想了一会儿，拿起杯子。

“好办之后呢？”韩文清问。

“等我喝完，要给钱的……”叶修仰头将饮料一饮而尽，把杯子放回原处时看到韩文清相当骇人的面部表情。

他问道：“不好意思，虽然你长了一张很能打的脸，但还是问一下，你能不能打？”

韩文清扭头看了一眼酒吧里的客人们：“跟这些人打不成问题。”

“他们全部打你一个？”

“没错。”韩文清神色不变。

“哦，那你不怕恶魔吧？”

这个问题更加无聊。韩文清干脆没有回答，一脸“你看我像是会怕的样子吗”。

叶修大概是读懂了，深吸一口烟：“那第一站去万渊平原你没问题吧？”

万渊平原是深渊的最顶层，恶魔聚居之地，在那里能够找到大部分通往下层深渊的通道。那地方近年被开发得厉害——恶魔们终于发现了万渊平原的商机，建起了无数马戏团、奴隶营、征兵处和收费站。基本上所有经过的人都会被扒掉一层皮，或者一条命，再加上灵魂。被剥削多少取决于能力强弱，像叶修这样的过去还可以反过来小赚一笔。

“不去星界？”韩文清也不是完全不懂行。

叶修长长地吐气，烟雾扩散的速度缓慢到诡异：“直接过去，省点力气不是很好吗？”

韩文清竟然没有闻到烟草的气味，那抹棉花糖一样的白雾龟速下沉，却没有散开，仿佛被玻璃罩子框出了既定路线。叶修伸手搭上他的手背，他下意识想反手拧断，然而烟雾猛地弹向两人皮肤接触的地方，如同被惊醒后暴起伤人的巨蟒。

“别动，哎别动，”叶修赶紧阻止，“传送魔法而已。”

气势汹汹的雾蟒刺到韩文清皮肤上，又大受打击似的弹开，扩散成薄薄轻纱，笼罩住二人。

下一刻，原本在吧台前坐着的两个身影消失无踪，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

喻文州习以为常地过去收拾杯子。桌面上的几份文件也不见了，干干净净。

“又没给钱？”服务生笑了一下，给叶修这个月的账单再记上一笔。

 

-3-

密林迎来了不速之客。

一条巨大的蛇蜥正趴在岩石上冥想，它几乎凝固了，就像叠在岩石上的另一块岩石。这种凝固显得非常顽强，似乎能够持续到多元宇宙灭亡。

然而两分钟内这种凝固就被粉碎了。蛇蜥缓慢地张大嘴打了个哈欠，突如其来的魔力波动打断了它的冥想，将它从晚饭吃什么这一千古难题中解放。

它决定放过这两个两脚怪，以强调自己是一条懂得感恩的蛇蜥。它一向为拥有这个冷血动物少有的品质而自豪。

 

两脚怪完全没有感到劫后余生的快乐。恰恰相反，其中之一正沉浸在微弱的失落中。

叶修没有被拎起来。

其实他已经做好了被拎起来的准备。这种突然的转移很容易勾起顾客的紧张情绪，而韩文清看上去完全就是那种紧张起来会打人的类型——可能不止“紧张起来”，韩文清看上去随时随地都会打人。但没有，韩文清只是随便挣开他的手，环顾四周，问道：“这是哪？”

叶修拍了拍裤子：“一个小林子。”

“哪里。”

“这要我怎么说呢，”叶修挠挠脸，“罗尔布达兰森林。”

“……”韩文清沉默了。

出于目前还尚且存在一丁点的补偿心理，叶修把“不是我不说，说了你也不认识，问了没用吧，你看是不是”给吞了回去。他清了清嗓子：“总之，我们要走出这个林子，然后到下一个传送点，再到下一个地方。”

“不能直接去传送点吗？”韩文清又问。

“只能一步一步来。”叶修无奈。他也很想直接到达目的地，时间宝贵。但大家都得遵守位面规则。

“那走吧。”韩文清再没有异议。他比他看起来要好说话多了。

“走着。”叶修挽了一把斗篷下摆，系在腰上，又提了提裤腰带，让垂到鞋面的裤腿向上几分，再把后腰的短棍抽出来甩开充当手杖，迈步走在韩文清前面带路，“路上有问题只管问，千万别憋出误会。”

这一提示是十分必要的，有些行为鬼祟的新客或许是过分担忧自身安全了，总是会把叶修当成开黑店的，沉迷于他会半路把人卖掉的想象中——痛苦女士在上，叶修从来没有这么干过。或许年轻的时候对一些不太友好的客人有吧，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什么误会？”韩文清问。

叶修想了片刻，答道：“这就不好说了，要看想象力。我就是给你打个预防针，服务业嘛，事情先说清楚。呵呵。”他友好地笑了一下。

韩文清哦了一声，没有再回答。他们陷入了一种只有脚步声和衣物摩擦声的沉默，巧妙地和只有细碎白噪音的密林保持了一致。

 

小镇边缘出现在视线中时，叶修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以确认韩文清的存在。这位客人在密林里的步伐未免过于轻巧了，要不是叶修的听力足够敏锐，韩文清也没刻意隐藏，叶修怀疑自己能不能听到他的动静，即使如此叶修也感觉自己背后跟着的是一只动物，而不是人。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于是叶修开始边走边思考该带韩文清到哪里落脚。现在已经傍晚了，他们还得找地方吃饭，如果直接去下一个地方，到的时候就快凌晨了，找住处很麻烦，倒不如在镇上住一晚，明天再走。

身为一个旅者协会成员，他当然在各地都有合作住宿，更别提这才第一站。然而此处的合作住宿是个酒吧，二楼的房间隔音差劲，旁边是当铺打铁房大排档杂货店一条街。考虑到韩文清在蓝雨酒馆时皱得比平时更紧的眉头和漆黑的脸色，他认为还是不要给韩文清一个投诉服务质量的机会为妙，哪怕他根本不受理投诉。

叶修在镇子入口处的报刊亭买了地图和旅游指南各一份，继续往里走的路上他又选了一个凑上来招揽生意的金发年轻人，买下他今天剩余的时间。

“你们这儿哪个旅馆比较清静？”他问。

年轻人报了一个名字，开始描述那里的大致状况。

“哦，里头啊。还挺远。”他挠挠下巴，“去，定两个单人间。”

年轻人接过钱袋，一溜小跑没影了。叶修让韩文清等他一下，说要去杂货店买点东西。韩文清看着他径直走到最里面，弯腰拿起一包烟就到门口结账了，再站在门口撕开包装点了一根，叼着烟回来。看上去熟练得不得了。

韩文清看在眼里，没说什么。

 

地陪的办事能力不错，坐在门口最显眼的位置等着两人，然后把剩余的钱和钥匙交给叶修，再领着他们到房间。叶修看了眼自己的房间没什么问题，溜达到隔壁韩文清房里，把地图和旅游指南都放到他桌上：“今天晚上就在这休息了，明天早上九点出发。这里晚上玩的东西也多，你要是想出去走走，地图和指南在这。或者叫他带你出去也行，花了钱的。”叶修指指地陪，“这位……今晚呆我房里。”

“包子。”地陪说。

“嗯？”叶修问。

“啊？”地陪疑惑。

“……”叶修想了一下，“你叫包子？”

“对呀。”地陪拍拍胸脯。

“哦……”叶修无语。他忍不住打量了包子几眼，怀疑他是否天生自带混乱光环。

“你好。”韩文清向包子点点头，转向叶修，“你呢？”

“我什么？”叶修有点糊涂。

“他住你房里，你去哪？”韩文清问。

“哦，这个，”叶修恍然大悟——他差点第二次自我介绍，“吃个饭，再去个地方。”他顺口问，“要跟我一起吃吗？”

“好。”韩文清说。

叶修愣了愣。一种启示击中了他，他意识到他对于韩文清的定义可能需要更新。目前来看，这位客人的性格和脸蛋相差颇远，他既不会时刻生气，也不会随时打人，更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摸了一根烟出来，叼在嘴上点燃，含糊道：“那就一起吧。”

 

走出门才发现，包子也跟上来了。叶修充满暗示地问：“你也要来吗？”

“对啊。”包子理所当然地说，“你们两个都走了，我陪谁？你不是要我带他玩吗？”

韩文清微微皱眉。

包子立刻更正：“给他做导游。”

“那就一起吧。”叶修说。他放弃支开包子的原因是万事皆三一词再次浮现在脑海，而对抗定律显然是不明确的。

他原本只打算去路边的小餐馆吃一顿，现在多了两个人——他还是带他们去路边的小餐馆吃了一顿。第一，这家店的东西很好吃；第二，他请客；第三，他没钱。

韩文清似乎有事要办，叶修注意到他出门时拿上了地图，而他不出所料地在叶修吃完后就拉着包子告辞了。

“明天见。”韩文清说。

“好的。”叶修挥挥手。

他结完帐，散步散到原本预定要住的酒馆，熟门熟路地进去找到老板，叙起旧来——老板和他以前属于同一佣兵团，后来出来单干了。叶修向来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奉行者，每次接客都会把人带到这里来，这次没有带人，但也带了点小货物。身为旅者协会的一份子，不倒腾差价实在太浪费了。

等到银货两讫，叶修揣着钱离开，天色已经暗了。他把手伸进口袋里，轻轻碰了碰最终没有掏出去的某条手链，打消了去市集转一圈的念头，回到旅馆。

出乎意料的是，韩文清竟然在大堂。他坐在休息角的沙发上，正在翻叶修给他买的旅游指南。大概是全神贯注的关系，他看上去似乎正酝酿着怒火。

叶修不由得把口袋里的手链塞得更深，这才走上前去坐到韩文清身旁：“看什么呢。包子呢？”

“随便看看，”韩文清说，“包子在你房间，说你不来就不走。”

“嗯？”叶修掏到一半的烟停住了。

 

-4-

“我们被打了。”包子说。他一打开门就送给了叶修这么一句话，手甚至还扶着门把。

“不可能。”叶修脱口而出。

“我为什么要骗你？”包子一脸迷惑。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修考虑着措辞。

包子没有给他机会：“那你是什么意思？”

叶修支吾了一下。他决定跳过这个话题：“你直接告诉我怎么回事吧。”

包子侧身让他进来：“是这样的……”

 

跟叶修分开之后，韩文清向包子询问本镇最好的魔法物品商店是哪家，但地陪的职业精神让包子在听完要求后提出了另一个建议：“那我们去黑市吧。”

“这里有黑市？为什么要去黑市？”韩文清问。

“当然有。市集那边的店里没什么好东西，配方都差不多，我们这地方又没有好的工匠。”包子谆谆善诱，“但是黑市就不一样了！我们这个位面绝对中立，本镇位于位面中心，去哪都方便，有些像韩哥你这样的人路过的时候图省事都直接去黑市做买卖。就是贵一点，但是有好货。”他显得兴致勃勃，似乎对黑市有着极大的热情。

“那就去吧。”韩文清从来不在意金钱问题，闻言毫不犹豫地改变了目的地。

包子带他在黑市逛了一圈，中途呼喝着跟不少人打过招呼，甚至停下说几句话，问问哪里有好东西，俨然一副地头蛇的派头，这似乎解释了他那份莫名热情的由来。

但他也没有说谎，这里的确有不错的东西，问过几个熟人后，包子带韩文清找到了一个位置相当偏僻的拍卖摊子，韩文清顺利地发现了质量不错的魔法用品并用一口价拍下了它，他们准备回去——到这里都风平浪静，直到四个满脸横肉的野蛮人挡在了他们面前。

为首的野蛮人气冲冲的，但野蛮人总是气冲冲的，以致于曾有人怀疑是否野蛮人的面部肌肉天生长成这样。

“我要你拍下的东西。”他粗声粗气地说。

包子没花多大力气就认出这是那个前一个出价的人。野蛮人身躯庞大，特征突出，很容易辨认。现在显然该是他出马的时候了。

韩文清皱起眉，在包子开口之前开口：“滚。”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我花的钱，我买的东西，给你？”韩文清冷笑，“行啊，自己来拿。”

野蛮人向来没法从容地处理挑衅，粗嘎的含混咒骂即刻响起，领头人咆哮一声，举起巨斧冲向韩文清，另外三个野蛮人也跟着大吼大叫，甩动手上的流星锤，带起沉重的风声。

“小心啊，在我救你之前不要死哦！”包子面色亢奋，摆出架势迎向打头的那个，他躲过当头砍下的巨斧，像在游乐场玩拳击游戏一样给野蛮人来了一套组合拳，随即游走搏斗起来，他听到肉体碰撞的声音，但没有在意。

接着在他和野蛮人稍稍拉开距离时，一块巨大的未知物体撞倒了眼前的敌人，韩文清此时才回答他：“你说谁不要死？”

包子看着韩文清身后被自己的流星锤压在肚皮上哀声呻吟的野蛮人，比起一个大拇指，想了想又比起另一个，狠狠地一振：“服！”

他走到他们面前看了看，突然道：“原来野蛮人不是长成那样的。”

“哪样？”

“气得像被捅了屁股。”

韩文清捡起巨斧掂量着抛了几下，又不感兴趣地扔回去，闻言道：“没有人会长成那样。”

 

“……就是这样。”包子说。

叶修哭笑不得：“你们哪里是被打了，你们这是打人了。”

“是被打了，只不过我们打回去了。”包子纠正。

“你说的对，”叶修很是顺从地跟着包子的思路走，“所以你留在这里就是要告诉我这件事？”

包子认真道：“是啊。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他买了你吧？你要对他负责的。告诉你让你心里有个数，我收你钱就要给你办事。”

他的语言显然完全服从于思路，同样的正确，难以否认，但哪里不对劲。

好在叶修已经抓到了跟包子相处的些许窍门。他果断放弃挑刺，直接继续跟着走：“谢谢你告诉我。今晚我这里没事了，你也没事的话可以回去了。”

“别客气。”包子站起来准备离开，“那我走了，明天早上再来。”

“不用，”叶修也站起来送他，“我只给了今天的钱，而且明天早上我们就走了。”

包子拍拍他的肩膀：“没事，我看你们合眼缘，明天来送你们一下。”

“太麻烦了……”

“不麻烦的。”包子握着把手，主动把自己关到了外面，要说把叶修关到了里面也行，“明天见！”

叶修看着大概距离鼻尖只有十公分的门板，深刻地感受到了包子的热情。

他锁上门，坐下点了会儿钱，手伸到口袋里时他顿了顿，把那条躺在最底下的手链拿出来，再拨弄着让它形成一条直线。它看上去比一般的手链要长，简直是给巨人用的，但事实上只是因为它被扯断了而已。

一个已经损坏了的魔法物品。

叶修捏着制作精良的手链看了半天，再次为它估了一个相当高的价，哪怕再怎么砍价也能够让他惬意地生活个一年半载了。最后他叹了口气，拉开暗袋，松开手让它滑进去。

他拿上钥匙出门，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停住了片刻，撑着膝盖蹲下弯腰看了一眼大堂，果然韩文清已经不在了。

他又转身回去敲韩文清的门，这回总没错了，韩文清在里头喊了一句等会儿，在叶修开始搓烟的时候他终于来开门了。

韩文清只在腰上围了一条长及膝盖的毛巾，浑身湿漉漉的，头发甚至还滴着水，浓厚的热辣水汽扑面而来。他问：“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叶修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包子跟我说你们跟人打了一架，我来看看你受伤了没有。”

韩文清挑起眉，似乎想说什么。

叶修把视线从韩文清的身体移到脸上，懒懒一笑：“看来是没有。”

“是没有。”韩文清道，“还有别的事吗？”

叶修原本没打算来看他，他深知韩文清的能力，只是被那件物品勾起了心中已经快要消失的同情，于是才过来看一眼，除此以外当然谈不上有事。

“哦，问问你明天要不要一起吃早饭，包子可能也来。”叶修镇定自如，哪怕感知再敏锐的人也没法看出他开口的同时才想到理由。精确地说，哦完之后。

“不用了，我早上起来有事。你和包子吃吧。”韩文清拒绝道。

“行，那我走了。”叶修从善如流地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开始洗漱，准备睡觉。淋浴的时候他闭着眼睛任水流冲打在头顶，眼前忽然闪过韩文清那健壮的蜜色身躯。肌肉隆起但并不夸张，蒸腾着热气，充满了力量感。水珠缓慢地划过皮肤。

——开门就看到那样极具冲击力的景色，毕竟还是有所影响。

他把头发拨到脑后，抹掉脸上的水，睁开眼低头看了看自己白皙，甚至因灯光和水雾而显得苍白的身体，握紧拳，内敛的肌肉线条浮现出来。哪怕其中蕴含的力量大概不相上下，但视觉效果上确实比韩文清的差远了。

“天生的。”叶修松开拳头，嘀咕了一句。

 

-5-

翌日清晨，叶修一直睡到包子来敲门才醒。

他打着呵欠给包子开门，整理着装跟他一起下楼。等待早点上桌的过程中包子跟老板聊上了，熟络地索要免费加量。叶修坐在位子上一手撑着颧骨神游，那侧的眼睛被压成了细缝。他看着包子比手划脚，渐渐那身影模糊了，声音更加清晰，但又只有声音，失去了具体的意义。

一个破碎的画面闪过。拳头，紧握着，古铜色的，钢铁一样坚硬。夹杂着拳风迎面而来。更多的画面以此为基础涌现——主体是韩文清，他跳跃，骤蹲，奔跑，快如闪电，拳头恶狠狠地砸到对方身上，有时候是利爪。

叶修只迟疑了一瞬间他是否因包子的嗡嗡讲话声而幻想起了昨晚的战斗画面，下一秒他就做出了自我否认——那是他亲见的战斗，他深知那攻击的威力，发挥到极限时可以碾碎对方身上的每一寸骨头。

叶修突然打了一个不带多少困意的哈欠。画面消失了。

包子端着两人成功加量了的早餐过来坐下。打起精神，认真地应付和他的谈话。跟包子聊天总让人错觉自己是否无形中被施加了弱智术，或者被剥夺了有关上一段谈话的记忆，以致完全不知道他的这一句话到底是怎么来的。

 

早餐很快就吃完了，包子的推荐确实不错，叶修在这个镇上的去处又多了一个。他们回到旅馆又胡扯了会儿，快到点的时候韩文清竟然是从楼上下来的，站到叶修身边时叶修闻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气味。他没花两秒就找到了出处，是旅馆的沐浴液。昨晚韩文清开门时气味更加浓烈，现在淡了很多，大概和韩文清身上是干燥的有关系，但仍然是新鲜的。

韩文清看上去不太高兴。哪怕他时常看上去不太高兴，但此刻尤甚。叶修瞄了一眼他的手腕，那里戴上了一条金属丝编制的手环，大概是那件他拍下来的魔法道具。

他吸了吸鼻子，没说话。

 

包子原本想把他们送到底，但叶修拒绝了，跑大老远的看两个人玩大变活人再独自回去实在没有必要。他好说歹说把包子劝在镇子口停下，出于多交个朋友多条路的考虑跟包子交换了联系方式，约定日后再见。韩文清显然没什么兴趣，但包子问他要怎么找他的时候他也没直接拒绝。

韩文清抱着臂，用大拇指示意叶修：“问他吧。”

“为什么要问他？你们住一起吗？”包子疑惑道。

“不是，你韩哥现在遇上了一点小问题，找不到回家的路，我在帮他找路。”叶修解释。这在多元宇宙中相当常见。

“原来是迷路了。”包子恍然大悟，看向韩文清的目光甚至带上了一丝同情——他大概是头一个胆敢当面同情韩文清的人了。

但韩文清没有发怒，点头道：“对。”

“那我以后就问你了。”包子对叶修说。

叶修看了一眼韩文清，确认他不是在推诿，痛快地答应了：“行。”

跟包子告别后，他们又走了一段时间来到下一个传送位置，如同来到这个位面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位面，其区别只有这次被打扰的不是树蜥，而是一头盘踞在树梢的花豹——韩文清看了它一眼，它立刻放弃了攻击的架势，沉默地往更高处爬了一段距离。

 

接下来的时间充满了密集的传送。有时候他们从黑夜走进白日，有时候他们从旷野跨进市集，有时候他们从沙漠进入海边……景象无可琢磨，什么都可能出现。上一刻还在地上，下一刻可能正在高空中坠落——那一次韩文清浑身的寒毛都炸起来了，叶修才拉住他，展开羽落术卷轴，缓缓降落。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位面，因为落地之后叶修就直接将他们传送到了下一个地点。

当然叶修后来告诉他了那是一个具有不定时间属性的过渡位面，旅经此类位面时所有的人都应该警惕，否则或许会被剥夺自身的时间。他们必须用最快的速度离开那里，否则连他也不能担保会发生什么事，或许离开位面的一瞬间他们就迅速老化到只剩枯骨了。

由于叶修妥善地计算好了路程，他们总是能在一连串传送后来到一个环境不错的主物质位面，感受一下人气，休息个一两天。韩文清很快就习惯了，并认为接下来的旅行大概都会保持这种模式，但他向叶修确认时却得到了预料以外的答案。

“你问得正好，”叶修叹了口气，语气充满遗憾，“很可惜，不是的。接下来的位面或多或少带着混乱属性，基本上不会这么太平了。当然你也不用怕，跟着我肯定没事。”

“怕？”韩文清意味明确地扫视过叶修，“我怕你怕。”

“我可是老手。”叶修不慌不忙。

当晚，叶修宣布接下来他们会在这个主物质位面滞留两天。

“为什么？”韩文清问。他们毕竟不是来观光的，之前无论在哪都只住一个晚上，第二天立刻离开。

“采购一点物资。”叶修拍了拍韩文清的肩膀，“老韩啊，珍惜最后睡床的日子吧。”

 

叶修的预告显然没有掺杂丝毫水分。在那之后韩文清再也没有见过床，更别提睡了。

他们开始在野外跋涉，有时候要在同一个位面一连走两三天才能到达和下一个位面相接触的地点，哪怕叶修已经用了短途传送缩短距离也是如此。这样的状况下当然没法找到旅店，叶修采购的物资派上了用场——他们晚上不得不睡在同一个帐篷里。没有第二个帐篷，因为加上必须的旅行者装备之后，两个帐篷显然太过累赘；没有一个人需要在外守夜，因为叶修声称韩文清应该相信他的专业素养。

这无意中撞上了韩文清的罩门。他敏锐过头的听力让他一连好几天都因为身边多了一个呼吸声而感到不适。头几天他失眠了，试图爬到外面的树上睡觉，但每当他掀开帐篷的门，叶修就会用睡意浓重的声音问他“你去哪”——叶修似乎也相当警觉。

韩文清第一次说了“睡不着，出去走走”，然后爬到树上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睡觉。可或许是出于职业道德，大清早的叶修就起来了，四处查找并低声叫他的名字——过往他一直把出行时间安排在九点之后。他只好扔了块石头示意他自己的方位。

韩文清不想每天都这么麻烦，但也不想跟叶修直说“有你在我睡不着”，于是索性准备每晚都躺在帐篷里，睡不睡得着两说。

出乎他的意料，最初的不适过去之后，他竟然能睡着了。叶修的睡姿很平稳，晚上很少动，呼吸也相当舒缓有规律，以致习惯了以后有那么一点点催眠。

叶修没有学习读心术，当然不知道韩文清想过些什么。他一直在规划路线，避开可能有状况的区域和位面。位面旅行变幻莫测，哪怕诸神之中也有人因为穿越位面时的小失误而丢掉性命，是以再怎么认真也不为过。

好在他的细致发挥了作用。一路上风平浪静，除了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问题以外，没有误入任何一个强正/负元素位面，也没有倒霉地选择阻碍魔法区域进行传送。

然而正当叶修开始思考是否道路之神法兰恩的庇护终于落到了他和他的客人头上的时候，麻烦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