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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食]不朽(Fin)

分级：G

配对：无

概要：三亿条的伙伴都死掉了，我要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曼波鱼。

注释：1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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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波鱼从出生的那刻起就知道自己是三亿条曼波鱼里唯一活下来的那条曼波鱼。

这一认知深深地铭刻在他那尚未发育完全的大脑里，他从未思考过这种印象由何而来——他怎么知道三亿条的伙伴都死掉了？那三亿条伙伴因何而死，他为何活着？

他不明白为什么，没有想过为什么。他只是为一种昂扬而悲壮的使命感深深着迷，他那脆弱又坚强的小心脏中流动着冒险家的血液——

“三亿条的伙伴都死掉了，我要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曼波鱼。”

 

最开始，他只是一条三点四五毫米长的鱼苗。

他在温暖的洋流中浑浑噩噩地漂浮了两月有余，靠吞食被洋流运送到嘴边的浮游生物维持生命。他的食量很大，能够恰好来到他嘴边的浮游生物却不多，他自己也游得不够快，是以几乎每一天都不得不忍受着火烧般的饥饿。由于缺乏食物，他的成长速度缓慢得难以忍受。

然而他想变大，想变得越来越大，想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曼波鱼。

梦想似乎变得遥不可及，直到那只巨大无朋的海龟第二次来到他的身边。

那是一只呈南瓜金色的大海龟，他眼神锐利，桨状的鳍缓慢有力地划动着，以近乎威严的姿态从曼波鱼身前经过，带起的暗涌温和地按摩着他滑溜溜软绵绵的身体。

这只庞然大物第一次从远处接近曼波鱼时他正在进食。发现他的第一瞬间，他吓得拼命摆动自己短小的鱼鳍试图远离海龟——他生怕这只海龟会吃了他。他实在太渺小了，海龟根本不用张大嘴就能一口吞掉他。

然而这一次他犹豫着没有立刻逃开。他冥冥之中感到他与这只海龟之间有着一种奇特的联系，十分强大且密切。他无法控制地想要亲近这只海龟，并且直觉地认为他不会伤害他。第一次见面时作出躲避完全出于极端到压倒了天性的恐惧。

曼波鱼吸掉面前的浮游生物，下定决心，用力地冲向海龟。他就像一片在宇宙间漂浮的行星碎片一样快。

表皮与海龟接触的一瞬间，曼波鱼浑身像触了水母似的充满了麻痹感，与此同时，强大的力量也伴随着麻痹感在身体里爆发开来——他发现自己的速度变得快如闪电，他的眼睛能够看到一米外的浮游生物，他的食欲旺盛得不可思议……

曼波鱼尝试到了他人生之中首次饱餐的滋味。美妙，陶醉，飘飘欲仙，浑身发烫。世界在闪烁，身体在融化。

海龟缓缓游走。

 

等曼波鱼从那种迷幻感中醒来，他诧异而激动地发现自己变得更大了——以前他看上去像一粒糖球，但现在他变得更像河豚。他长出了柔软的棘刺。

他激动地扭动着柔软浑圆的身体观察自己，爱不释手地用鳍拍打自己的皮肤，最后恋恋不舍地继续前进。

往后的一段日子里他确实被不少水生生物当成河豚了，甚至有一只眼神不好的河豚问他要不要跟她谈恋爱。曼波鱼吃惊害羞之余又有些蠢蠢欲动——以曼波鱼的年龄来算，他还只是一个小鬼，正是怀春少男。但他旋即想起河豚与曼波鱼之间的生殖隔离，委婉地拒绝了河豚女士的好意，踏上孤独的成长之路。他暗暗地想着，自己更加愿意跟另外一条雌性曼波鱼在一起……她不需要多漂亮，不需要比他大，也不需要为了他而控制自己的体型。他只需要她爱自己，自己也爱她。

可惜这样一条曼波鱼小姐尚未出现在他眼前。

 

没有了爱情，曼波鱼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事业上。他锲而不舍地捕捉着浮游生物的身影，进食，长膘，渐渐能够吃下更大型的动物，海蜇，乌贼，虾子……

而之前认识的海龟先生——自从那一次受益后曼波鱼就在内心这样称呼那只令人尊敬的黄金海龟——仍然时不时出现在他身旁，每一次相遇都给他带来丰富的食物与浓浓的快乐。他长大的速度变得更快，他的外表也更加成熟。他终于成为一条合格的，不会被错认的曼波鱼，不再是糖球或者河豚。

一切都顺利得很，曼波鱼非常高兴。他时常梦见自己成为了世界上最庞大的曼波鱼，比海龟先生更加大，大得可以一口吞下海龟先生……但他当然不会那么做，他是一条善良而知恩图报的曼波鱼。

人生似乎已经圆满了，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不过是他发现最近自己的身体有些痒，但那不是什么大问题。

接下来，他迎来了自己的第一次死亡。

他吞食了一只不太大的透明白色海蜇，随即哽死。

死之前他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什么柔韧而不透气的东西塞得紧紧的，那不是海蜇柔软、充满弹性、入口即化的口感。他翻了个白眼，像个虚不着力的塑料袋一样慢慢浮到海面。

然而他意识到的下一件事是自己还在海里好好地活着，周身轻松，呼吸顺畅，喉管气管无异物。曼波鱼奇怪地游了一阵，才发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变回最开始那条三点四五毫米的小糖球了。

但他没有感到吃惊。他不明白为什么，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似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正常得曼波鱼根本没有对此加以哪怕一秒钟的思考，好像这正是每一个生命的必经之路——死亡，然后重生。

曼波鱼只是有些可惜之前累积下来的肉不见了。好在他是条乐观向上的鱼，片刻懊恼过后他继续努力地吃遍整个海域。他再一次长大，和以前一样大，比以前更大。意想不到的是，曾经困扰过他的些微痒意这回变得不可忽视，曼波鱼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一个好方法——他跳出水面，试图借助下坠时拍打水面的力道冲走身上的寄生虫，那是让他痒得发疯的罪魁祸首。

然后他迎来了自己的第二次死亡。

曼波鱼一直知道自己很脆弱。他的心灵很坚强，但他的心脏很脆弱；他的意志很坚强，但他的身躯很脆弱。但他确实没有想到区区撞击水面的冲击力也可以让自己再一次死亡。

曼波鱼叹了口气，继续从一颗小糖球开始成长。海龟先生仍然在他身边似乎是唯一的安慰。

很快他掌握了冲击水面的诀窍，不再那么容易死——尽管在掌握诀窍的过程中还是死了那么一两次，但进步当然需要代价，区区几次死亡能够换来每一次成功后的大幅增重尚算公道。

同时曼波鱼也迎来了更加多种多样的死法，这似乎是他想要长大所必经的磨难。

他试过为了觅食而潜入深海却被太过冰冷的水温刺激得休克，试过因为自己的不灵活而一头撞死在礁岩上，试过想要浮上海面升高体温却迷迷糊糊被晒干，试过因为害怕撞到海龟先生而被吓死，试过被人类杀死做生鱼片，试过请海鸟帮忙啄走寄生虫却因被海鸟抓出来的伤口化脓而死……他试过误把塑料袋当做海蜇吃掉而哽死，试过吃太多乌贼消化不良而死，试过被虾子的壳、沙丁鱼的刺、螃蟹的爪、扇贝的壳、牡蛎的壳、龙虾的壳刺伤体内化脓而死。

他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与重生中变得更加巨大。一开始和海龟先生的舌头一样大，比海龟先生更加大，大得可以一口吞下海龟先生。但哪怕龙虾这样棘手的目标也被列在他的食谱上，他仍然不想吞掉海龟先生。他想亲近他，因为他使他变成一条更好的鱼，哪怕在曼波鱼长大后，海龟先生能带来的食物可能还没有他自己捕食到的食物多，但曼波鱼仍然喜欢海龟先生。只有一夜爆肥两吨才能比得上见到海龟先生时快乐的心情。

 

就在一切走上正轨，他对于死的经验日渐丰富，体型日渐庞大之后，鱼生中的第一次转折点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到来了。

作为一条体型比一般鱼要庞大的鱼，更由于能够分泌疗伤体液，曼波鱼一向受鱼爱戴，总是被鱼群簇拥。一开始这样的感觉十分新奇，鱼们和他打招呼，然后小心翼翼地触碰他，围绕他。他从不好意思到习惯，甚至期待着更多的鱼来到他身边。他俨然成为鱼中之王，臣民们追随着他的脚步，不离不弃。他所到之处必有新的子民遵从感召而来，曼波鱼的王国日益壮大，每多一条鱼都能给他带来强烈的成就感。

然而渐渐地，这种成就感越来越少地出现在曼波鱼心头。更多的时候曼波鱼木然地看着他们围绕着自己，既感觉不到不好意思，也感觉不到习惯，更感觉不到成就感。

曼波鱼隐隐觉得这一切没什么意思。

尤其是想到他早就成为了世界上最大的曼波鱼，实现了自己的目标。

但他什么也没说。这就是生活，不是吗？

然而，就在他接受了现状后没多久，无休止的鱼口增长给他带来了麻烦——由于聚集在一起的鱼数量太多，目标太庞大，他被人类发现了。

他曾经很多次死在人类之手，大多是由于垂涎群集的鱼群而冲进去大吃一番，却发现已经身处人类的渔网中。那种充满恐慌的高压环境令他比任何一条鱼都更要恐慌，每每恐慌着恐慌着就步入死亡。

这一次则稍微有些不一样，人类的动作十分小心谨慎，他们用细密坚韧的网远远地罩住曼波鱼，因此曼波鱼没有受到足以致死的惊吓。

曼波鱼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人类运到了陆地上，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片干燥的黄色土地，数量众多的人类存在于每一个角落，比海里的鱼要密集得多。

他们把他放进一块曼波鱼从未见过的海域，环境说不出的令人不适。直到一段时间后曼波鱼才发现那并不是海，只是一箱用玻璃罩子罩起来的水。玻璃罩子之外是人，从早到晚，来来往往的人群，他们盯着曼波鱼指手画脚，或喜爱或厌恶。

无数的人类与曼波鱼只有一面玻璃之隔，他周围也环绕着各式各样的水生动物。水族馆的工作人员定时前来观察箱内状况。他几乎每时每刻都能够与智慧生物相处。

但他感到孤独。

比独自一人在茫茫大海里旅行，连续数小时甚至数天见不到除他以外的鱼也见不到海龟先生更加孤独。

他从未尝试过这种滋味。

但或许这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在呆在水族馆的时间里，海龟先生成了曼波鱼唯一的心灵慰藉。

不是说海龟先生成为了某种精神象征，永存于曼波鱼心底，而是更为直白的——海龟先生似乎也和曼波鱼一样被抓进了水族馆。曼波鱼第一次在水族馆里见到海龟先生又一次带着丰富的食物从他面前游过时简直惊呆了，他就像第一次在大海里见到海龟先生一样不知所措，悬停在原地。

“您怎么也在这里？”

曼波鱼想问。

但海龟先生慢慢地游走了，与往常无异，划一划四鳍，带走了所有食物。

曼波鱼尝试着在水箱中寻找这位故知的踪迹，却一无所获。无论他贴着水箱四壁呈环状向内搜寻，还是从一面推进到另一面，怎么也找不到海龟先生。他只好认为海龟先生总是和他错过，这实在太遗憾了。

 

生活在水箱里是一种非常糟糕的体验。首先，曼波鱼的食物来源被控制了，人类给他的食物有限，而他没法在这个大玻璃罩子里找到适合自己的食物，这意味着他不能自己加餐——这是最要命的一点。曼波鱼的无数生都在为了长大而奋斗，现在他却只能任由自己停滞在目前的重量上。他的心情差得无以复加，连脸上的皱纹都多了几条。

不仅如此，水箱里的娱乐活动非常有限，所有的鱼都动作迟钝，表情麻木、难以交谈，在经过多次的努力沟通与失败之后，曼波鱼只好将注意力转移到水箱之外的人类身上，至少他们要比鱼们鲜活得多。

最开始那些人类看上去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只是颜色似乎有些不同。然而随着这种观察的深入，曼波鱼发现他们也像鱼一样有着比较大的个体差异，有一些人像河豚，有一些人像海蛇，还有一些人的胸前凸起一块，像深海鱼。

但这也是不足够的。曼波鱼仍然感到孤独。

曼波鱼认真地思考过着这样的生活到底好不好。

答案是不好。

于是他发起了一场暴动。

成群的鱼跟随在他身后入海，随后有一些鱼离开了，有一些鱼跟着他。

曼波鱼再一次看到这片蔚蓝的天空，再一次身处这片熟悉的海域。咸涩的液体夺眶而出。

他看到金黄的海龟先生从他身边游过。依然闲适，舒缓，就那么离他而去，游向他至今未能抵达的远方。

他突然升起旅行的欲望。如果游遍所有的海，是否能见到所有的鱼？是否能找到他曾经渴望的曼波鱼小姐，是否能到达海龟先生的远方？

跟随他的鱼告诫他，外海每天都发生着各种离奇的事情，非常危险。曼波鱼一一谢过他们的忠告，与鱼们告别。

他再次孑身一鱼，开始漫长的巡游。

 

第一个到达的新海域是印度洋。

他在最深的海里见到神明。象头神单腿盘起，坐在自己破败、长满青苔的神像头顶，与曼波鱼长久对视。

随后神明抬起手臂，遥遥指向南方。他的老鼠在海水中如利剑一般游动，尖利的牙齿咬穿了路过的深海鱼。暗红色的血液缓缓晕开，遮挡住老鼠的身形。

曼波鱼点头致谢，向神明指引的方向前进。

 

经过漫长的跋涉，曼波鱼来到了寒冷刺骨的南极海。

此处寒冷的温度对于平日在温暖海洋里生活的曼波鱼来讲相当严苛，好在并非无法忍受。

不同于南极海单调孤寂的外表，海底异常热闹，而且比上层要温暖得多——真实总是掩藏在表象之下。曼波鱼认识了不少新生物，并且愉快地将大王乌贼加入了自己的食谱。这一莽撞的行为让他又死了一次，但他认为用区区一次死亡来换取这种美味是相当值得的。

 

接下来到达的是大西洋。

他看到了沉在深海里的亚特兰蒂斯，那古老的国度华美而静谧，人类的尸骨随处可见，它们中的一些与珊瑚连接在一起，一些被当做巢穴，一些掩埋在青苔之中，仔细观察才能看到灰白的骨头。鱼类取代了人类，畅游在街道中。

这个曾经鼎盛的国家，已经身处末日。

曼波鱼严肃地向它行礼，继续自己的旅程。

 

下一个目的地是北极海。

这里同样是寒冷的海域，但比起南极海要好得多，还有一处不同是生活在北极海的生物更加巨大，曼波鱼甚至见到了比自己要大数十倍的鲸鱼。这令他感到难以抑制的激动——他还能够更上一层楼，世界上最大的曼波鱼不一定是他的终点。他完全可以试着成为世界上最大的鱼。

他的梦想又回来了。

曼波鱼满含感激地离开了北极海，前往这趟旅程的终点站。

 

在前进的路上，曼波鱼总是断断续续地想起过去。环球旅行并非一帆风顺，曼波鱼试过在进入外海时因目视同类的死亡压力过大而死，试过被南极海上层寒冷的温度冻死，也试过因为第一次看到那么大的生物而被吓死。他甚至在丰富食谱的时候被新找到的食材杀死过。

死亡令他不得不回头重来，也同样给了他从不同的路线前行的机会。

然而他仍然找不到海龟先生的去向。

他总是能见到海龟先生，这只威严的金色海龟一直伴随着他，从海里到水族馆，从水族馆到五大洋。有时候他怀疑海龟先生是否只是他为自己创造的幻象，因此才不可触碰。

然而那是不可能的。海龟先生必然存在，他能吃到海龟先生带来的食物，能感受到海龟先生游过时的水波，询问“那里有没有一只海龟”时得到的答案也都是肯定。

他想或许海龟先生的终点也是他的终点，所以他才一直没能找到。

 

曼波鱼终于来到了太平洋，世上最大的海域。

他静静地等待着海龟先生的到来。

他等到了。

那是一只呈南瓜金色的大海龟，他眼神锐利，桨状的鳍缓慢有力地划动着，以近乎威严的姿态从曼波鱼身前经过，带起的暗涌温和地按摩着他滑溜溜软绵绵的身体。

曼波鱼紧紧地跟在海龟先生后头.这一定是他无数生中爆发出来最快的速度，然而他仍然只能目送着海龟先生远去，消失在世界的尽头。

曼波鱼惆怅地停留在原地。

 

因为这件事，曼波鱼连续好几个月精神不振，但除了接受也别无他法。

太平洋的宽广抚慰了他的心灵，他渐渐恢复过来，照旧游历，进食，成长。他安慰自己总会见到海龟先生的，就这样保持着一定距离也不错。他甚至找到了一位曼波鱼小姐，可惜她认为他太大了，不愿意和他谈恋爱。曼波鱼感到很可惜，但他绝不会为了爱情而放弃梦想。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曼波鱼能够感觉到自己已经可以避开差不多所有的危险因素，他不会再轻易地因为冒险和食物而死去，他进行了好几次完整的五大洋环游，他经历了所有可以想象与无法想象的死法。

无论再吃多少东西，他也没办法变得更大，真正的极限似乎已经到来。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与满足，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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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n.